一年之中总有几个月是雷雨的季节,同样,一生之中总有几段年龄特别蕴含电力。它们会制造雷电,把所有的雷雨从四面八方吸引过来。
少年时代那些消散得无影无踪的玫瑰色的幻想又在鸿影心中蠢蠢欲动。他唤起各式各样的梦境,一个比一个澎湃。他的脑海里已经堆积了多少思想等待他去实现,心中储藏了多少宝藏等待他去挥霍。可是一切都乱七八糟。他的思想好比一个杂货栈,或是老字号的古玩店,稀世奇珍、锦衣绸缎、废铜烂铁,统统堆在一间屋里,分辨不出哪些是最有价值的,只觉得全都有趣。脑袋里塞满了庞大得无法实现的构思,各种风景、各种面貌、各种热情、各种心灵、各种性格,哲学的或玄学的思想,什么题材都想参一手,天文地理无所不包。还有暧昧的、闪电似的感觉,像是突然之间无缘无故激发起来的。说话的声音、路上的行人、滴答的雨声、内心的节奏,都可成为引子。他像小孩子一样,把幻想中的创造当作已经真的创造了。
然而他急于求成的心境不容许他长时间地以这种迷雾似的幻梦为满足。他厌倦了梦幻的占有,他要攫取梦境。可是从何下手呢?这一个跟那一个都显得一样重要。他把它们翻来覆去,一会儿丢下,一会儿又捡起……不,那是不能重拾的,它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一个梦决不给人攫获两次,它随时随地都在变化,在他手里,在他眼前,在他眼睁睁地瞧着的时候已经变了。他的梦消逝了,他自己却还醉意迷离。他做着一件事,心里就在懊悔没有做另外一件。只要他在美妙的题材中挑定一个,就会使他对这个题材失去兴趣。因此,他珍藏的宝藏都变得毫无用处。他的思想,唯有他不去触碰时才是鲜活的,而他的手一旦触到,便成了一潭死水。
为了纾解他的饥渴,他想飘灵于已经汲取的源泉,拿他从前的作品来慰藉一下。可是那种过期饮料简直受不了。他喝了第一口,便骂骂咧咧地唾了出来。怎么,这不冷不热的东西,这种乏味的内容,便是他的作品吗?他把自己的小说重新看了一遍,心里说不出的懊恼。他简直糊涂了,闹不明白当初是怎么写出来的。他的脸臊得通红。当读到特别无聊的一页,他甚至转过身去看看室内有没有人,又去把头埋在枕头里,好似一只躲避尘世的鸵鸟。有一次,他发觉作品显得那么可笑,以至竟忘了是自己的大作。他拍打着大腿笑道:“多无聊啊!多幼稚啊!”
这些作品里使他最难以忍受的便是谎话。没有任何一点东西出自于真实的感受,都是些熟记于心的陈词滥调,简直就是小学生的日记、痞子的打